陈丹燕 塞尔维亚的文艺之旅-凯发k8国际真人娱乐
阅读提示:这里的风土人情让她着迷,也开启了她对巴尔干和小亚细亚一带地区宗教、战争、民族等问题的追溯与思考。
这里的风土人情让她着迷,也开启了她对巴尔干和小亚细亚一带地区宗教、战争、民族等问题的追溯与思考。
记者|何映宇
2016年11月15日,塞尔维亚国家旅游局新闻发布会于上海思南文学之家召开。塞尔维亚国家旅游局宣布了最新的对华免签证政策,并举行了任命因创作《捕梦之乡》而与塞尔维亚结缘的著名作家陈丹燕为该国旅游形象大使的仪式。陈丹燕也由此首开先河,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位被任命为旅游形象大使的作家。
为了真正读懂帕维奇的小说《哈扎尔辞典》,2014年,陈丹燕以一个执着读者的身份第一次踏上了帕维奇故乡塞尔维亚的土地,开始了一段传奇、神秘的文艺之旅。这里的风土人情让她着迷,也开启了她对巴尔干和小亚细亚一带地区宗教、战争、民族等问题的追溯与思考。
那是个陌生的国度
《新民周刊》:是因为读了帕维奇的《哈扎尔词典》这部小说所以要去塞尔维亚旅行的吗?
陈丹燕:我读《哈扎尔词典》还挺早的,因为上世纪90年代韩少功和张颐武关于《马桥词典》是否抄袭《哈扎尔词典》有过一次论战,《花城》杂志节选刊登了《哈扎尔词典》。争论的事我是一点都不关心的,我看了小说,觉得很诧异:怎么能说韩少功的《马桥词典》是抄袭《哈扎尔词典》呢?这是完全不同的小说啊。但是呢,我觉得很好玩,只是这本书我没有看得很明白。帕维奇的写法上和拉丁美洲的许多作家很相似,只是地理上又很不同。后来上海译文出版社出了一个平装本,很薄,我又读了一遍,还是云里雾里,又读评论,有人说他的小说是迷宫结构,可是我觉得迷宫结构也不足以解释为什么我读不懂。
因为这个原因我一直记得这本书,我读乔伊斯的《尤利西斯》的时候又想起它来了。
我相信地理可以帮助我看懂很多我在书房里看不懂的文字。2008年,我去了北极,随身带了一本《圣经》。那时候大家都觉得,你在无神论的环境下长大,最多成为一个文化基督徒了不起了,不太会真的去信那些你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但是我去了北极之后,看到那里的自然风景非常非常强大、非常非常精密,你会相信,有一个god或者神创造了这个世界,你可以看到其中运行的规律。在北极,我和科学家在一起,正好是冬天,极夜向极昼转的那一周,我身边都是研究极光的科学家。我和他们交流,感觉这世界真是非常奇妙。
对我来说,地理是我认识世界的一种非常好的方式,并不是只为看懂一部小说。一部小说背后,有很深的地理和文化背景的,那我就有兴趣去探索和研究故事背后的文化历史渊源,而当你了解了故事背后的事物,你对这个故事的感受也会与之前大不相同。
《新民周刊》:到了塞尔维亚之后,会发现小说中写到的很多是现实?
陈丹燕:帕维奇的小说有一个捕梦的世界,那是完全超现实的,与此同时,也有非常真实的一面,那就是16、17世纪奥斯曼帝国与奥匈帝国的战争时,塞尔维亚作为被吞并的小国夹在其中。这和现在塞尔维亚的政治格局非常相似,这也是大国博弈之地。
从地理的角度来看,《哈扎尔词典》里的很多地名,都是真实存在的。我跟着书的线索进行地理的旅行,也是做得通的。它的神奇之处在于,帕维奇能将现实、超现实、史料完美地糅合在一起,在其中自由地穿梭,那是很了不起的。如果是一部完全虚构的作品,那是没办法做地理阅读的。
就像做梦一样
《新民周刊》:塞尔维亚原来属于南斯拉夫,南斯拉夫解体以后,你看到的当地人的真实生活是怎么样的?
陈丹燕:铁托时期的南斯拉夫在正统的社会主义者眼中要算是“修正主义”国家,很有意思,他们受欧美的影响更大,在1950年代,他们就已经有麦当劳、可口可乐、女性主义。现代主义在1950年代的欧洲蓬勃兴起,蓬皮杜曾经在南斯拉夫做过一个大型的展览,自此之后,他们的现代主义运动就开始启动了,并和正统的苏维埃艺术分道扬镳,非常有意思,我非常喜欢南斯拉夫的现代主义艺术,所以我接下来准备写的书里会有专门介绍塞尔维亚现代艺术的内容。
当然,他们现在衰弱了,但我觉得这只是他们700年被殖民历史中的一部分。这是一种宿命。让我震惊的是,现在他们分裂成这样,苦成这样,整个铁路系统崩溃了,但他们很坚强。到了那里就会明白,为什么埃米尔·库斯图里卡会用狂欢的方式来表达绝望。回过头来看帕维奇的小说,你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有一个梦的世界,在梦中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宗教,不被其他任何宗教承认,这不是一个想象力的问题。
当地人生活还是挺穷的,吃饭消费也都便宜,而且他们的饭量大,我们去吃常常吃不完。有一次我很生气,那是2015年为了补充内容我们再度前往塞尔维亚,这次多了个摄制小组。我们团队有两个年轻人,我们一起去吃饭,我的意思是三个人点两份,就够了,可是他们觉得十个欧一份很便宜为什么只点两份?结果吃不完。我就对他们说:“吃不完也要打包带走。”我不希望他们浪费。
《新民周刊》:塞尔维亚任命你为旅游形象大使,是因为《捕梦之乡》这本书吗?
陈丹燕:其实我觉得这次他们任命我为旅游形象大使和塞尔维亚对中国免签有关。
我第一次去欧洲旅行是1992年,那时候去欧洲的中国游客很少,他们会误认为你是日本人。当时在欧洲能长时间旅行的,一般都是在欧洲的交流学者,而现在完全不同了,到欧洲的中国游客已经成为了当地重要的收入来源。他们知道我写旅行书,这些旅行书也卖得挺不错的,因而他们觉得我这样的人选是合适的。
我也听说他们考虑过在中国拥有超高人气的德约科维奇。问题是那时候德约科维奇正在输球,而《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主演已经去世了。
每次都是旅游局来落实我的旅行线路的,在塞尔维亚,在修道院拍照片需要许可的,尤其是修女院。他们会觉得我有点奇怪,我看中的景点都不是他们旅游线路上的。他们会问我为什么要去那里?我每次都要跟他们做很多解释。我要对他们说我想要了解16世纪塞尔维亚的历史,或者第一次世界大战与塞尔维亚的关系,他们才会派相关的人来。慢慢他们就知道,我感兴趣的是纯历史、纯文化的内容,我回到贝尔格莱德也会对他们说我这回有什么收获。所以他们的旅游局长对我说:有的故事是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有一家修道院,在700年内都不允许人们去拍照、录像,在东正教牧首的帮助下,我们去了。然后我又把我们拍的照片给塞尔维亚旅游局的人看,他们也没有看过。
之前塞尔维亚从来没有任命过旅游形象大使,这次他们是想更好地宣传他们的文化。在贝尔格莱德他们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就像做梦一样。
今年9月,我的《捕梦之乡》要出版塞尔维亚语版,这是第一个中国作家书写塞尔维亚的旅行故事在塞尔维亚出版。
《新民周刊》:在当地最让你印象深刻的是什么?
陈丹燕:我很喜欢他们的人,我很喜欢他们的民族。这个民族的感情非常强烈,他们不像我们这么含蓄。他们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我在采访他们的时候,突然他就在我面前哭了,可是一转眼,他眼泪一擦,又笑了。
北约轰炸贝尔格莱德三个月,他们居然天天晚上在那开音乐会!他们写的标语是:要炸我吗?赶紧炸!炸完我要享受我的夏天!
他们天天晚上喝酒唱歌。我问他们:唱什么革命歌曲啊?他们说不是,我们唱的披头士的《imagine》和《hey jude》。
《新民周刊》:当地人对中国了解吗?
陈丹燕:了解的。他们知道我们喜欢瓦尔特,他们知道毛泽东,《毛主席语录》有塞尔维亚语版。我们还碰到一位《毛主席语录》塞尔维亚语版的编辑,他送了我一本。他说:毛泽东在七八十年前在纪念孙中山的讲话中说,在21世纪中国会成为一个现代化国家。现在他说的话实现了。
我去当地的咖啡馆,一看,黑板上抄了一段毛主席语录:知己知彼。
他问我看过什么塞尔维亚的作品?我说《哈扎尔词典》,他说不是这本书你们也不会来这儿。那我问他还看过什么中国的书?他说《孙子兵法》《红楼梦》、鲁迅和莫言。
旅行的意义
《新民周刊》:你走了那么多地方,旅行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陈丹燕:旅行对我来说意味着我与世界的联系。我想如果没有旅行我会活得非常乏味。
国门刚刚打开的时候,我有非常密集的旅行。一年大概有半年在世界各地,也许是国门封锁得太久,突然打开之后,我就有一种想要了解外面的世界的冲动。
我在艾奥瓦大学的写作计划碰到一个捷克的作家,他的老师是昆德拉同辈的捷克著名作家,昆德拉去法国了,他留了下来。捷克开放之后,他的父母居然留下点钱给他,自顾自去世界旅行了,他是靠自己养活自己长大的。他们的父母了解世界的渴望居然有这么强烈。
后来我出去得少一些,每年都会去旅行,但没有半年那么长时间。现在我要把我的旅行书集成一套了,哪怕那本书不改什么,我也会回去再看一遍,看看有什么新添的。特别是《今晚去哪里》那本书,里面加了很多。因为旅行文学的结构是开放的,你随时回去都可以记录当时的故事,只要在一个正确开放的轨道上面,它的故事都是自然生长的。我20多年前住的一个房间里有一棵小树,我后来去看,现在已经长到天花板上了,只要把这两张照片放在一起,你就会知道岁月是怎样流淌的。
《新民周刊》:现在还有什么旅行计划吗?
陈丹燕:我现在要写一本意大利的旅行书。在16世纪到20世纪,欧洲伟大的知识分子,都沿着这条道路,到意大利去接受洗礼。歌德、但丁、乔治·桑、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等等,很多很多伟大的名字,很多重要的作品,都是他们在意大利旅行之后诞生的。比如果戈理的《死魂灵》,是在意大利旅行之后写的,歌德的《浮士德》第一章,也是如此,所以我重读《浮士德》,发现第一章根本就是意大利的故事。蒙田是第一位、托马斯·曼是最后一位走这条道路的大作家,乔治·桑是和肖邦一起去的,拜伦在那住了很久,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为了躲赌债去意大利的。对于像我这样学文学的人来说,太向往了。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也可以。
我从去年开始做意大利的旅行。去年我在米开朗基罗出生的地方学架上油画,我以后还要去米开朗基罗教书的佛罗伦萨学铜版画,我还想去学木匠,我知道有人在按照达·芬奇的笔记来做飞行器,我看看能不能用达·芬奇的图纸做一个东西出来。我还想去一个文艺复兴教堂去学管风琴。我还有一个行程是去利玛窦的家乡,和中学生一起听一堂意大利文来讲授的几何课。这是因为利玛窦和徐光启一起翻译了《几何原本》,这是我们现在初中几何课本最重要的基础。
我去年走的路是但丁《神曲》的路线,大家都认为《神曲》写的都是虚构的,但我可以找出他写作的城堡的故事在《神曲》中的痕迹,这是很有意思的。我想要成为一个重返大旅行时代的的中国人。
我是看不懂原文的,所以我要借此机会致敬那些将这些名著翻译成中文的翻译家:徐光启、傅雷、屠岸、马振骋……因为他们的翻译,让东西方的交流得到发展,他们做出的贡献需要后人继承和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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