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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赫尔辛基到上海 科幻的地图与未来-凯发k8国际真人娱乐

日期:2017-08-23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刘慈欣笔下的流浪地球、时间移民、宇宙归零,以及我们在冥王星坐下来哭泣的时刻,都是这样的时刻,提醒我们,科幻有一个更大的世界,不会被某一种制度或单一的梦想束缚。面对未知,那个测不准的时刻永远让我们着迷。
 
撰稿|宋明炜
 
 
赫尔辛基:最漫长的一天
 
     绰号叫“兔子”的科幻批评家李兆欣,在《“三体时代”最漫长的一天》一文里,描述了2017年8月11日第七十五届世界科幻大会(worldcon)芬兰赫尔辛基会场上,作家刘慈欣和首次以百人以上规模出席worldcon的“中国代表团”这一天的活动。“兔子”穿插回忆了自从刘慈欣开始撰写《三体》(2006)以来中国科幻走向worldcon的过程。2015年《三体》英文版获得worldcon颁发的雨果奖长篇小说奖,改写了该奖项七十三年来的历史:这是第一次从外文翻译到英文的小说获得此项大奖。当时国内媒体报道这是第一次华人获奖,或者这是第一次亚洲作家获奖,其实都还不够,这是第一次非英语作家获奖!2016年,年轻的女作家郝景芳获得雨果奖最佳短中篇小说奖。同一年刘慈欣“三体”三部曲最后一卷《死神永生》英文版问世,进入《纽约时报》畅销书榜。奥巴马在离开白宫前的一次采访中推荐了这部作品,此前一年,他在度假书单中已经推荐过《三体》,2017年初他已经读完了三部曲,称之为“气魄非凡,想象无限”。从2016年起,我身边许多从来不读中国文学的朋友,开始读《三体》。刘慈欣《三体》第一部英文版的销量,很快打破了中国当代文学作品在英文世界的销售纪录。2017年,德文版和西班牙版的《三体》均获得重要奖项,德文版也创造了销售纪录。2017年春夏,《死神永生》获得科幻三大奖之一的轨迹奖,并且进入雨果奖决赛名单。
  8月初,经过漫长的精心准备,“中国代表团”抵达赫尔辛基。所有人都充满期待。刘慈欣一如既往地谨慎,没有流露出任何期许,他在采访中不断说,不可能再次得奖。尽管这是本届worldcon最大的悬念,许多人(不仅是中国读者)都认为《死神永生》应该再夺大奖。8月10日晚上的“中国派对”,参加的人数远远超过组织者的预计。微像文化与《科幻世界》做了充足准备,力求全面展示中国科幻近年来的成就,预先做好的纪录片,王侃瑜的解说,在来宾的喧哗中时不时爆出亮点。从始至终,刘慈欣在派对会场的一个角落里,他是派对最大的明星,粉丝们不断来袭,他与大家合影,给大家签字,坐无可坐,我看他也累得够呛。
  11日,刘慈欣破例穿西服打领带。七点半开始的雨果颁奖典礼,五点多就开始排起长队。赫尔辛基worldcon出席人数达到七千多人,而会场仅能容纳四千左右。这是我第一次做地道的科幻粉丝,全程参加了颁奖典礼。雨果颁奖典礼是科幻宇宙里的奥斯卡之夜,有自己的光荣与辉煌。四个小时的典礼过程中,有若干位华人作家闪亮登场。中国科幻最美、说得一口漂亮英文的女作家夏笳,成为雨果奖历史上第一位中国颁奖嘉宾。《三体》的译者刘宇昆因为自己翻译到日文的小说获得了日本的星云奖,上台向日本科幻协会致谢。根据华裔作家ted chiang(姜峰楠,四次雨果奖得主,四次美国星云奖得主)的小说《你一生的故事》(the story of your life)改编的电影《降临》(arrival)获得最佳长篇故事片奖,宣布此奖项时,仙风道骨的姜先生并没有在颁奖大厅里,而是出去透口气了。最激动人心的一刻,是《三体》英文版的编辑liz gorinsky得到了最佳长篇小说编辑奖,她在获奖感言中说期待着她的作者们也能够旗开得胜(more high fives)。
  “中国代表团”的成员大多数都坐在了舞台右侧的前排位置。我前面坐着“大角”潘海天,右边是宝树,他的右边是阿缺,我的右前方是《科幻世界》主编姚海军先生,作家赵海虹一直在帮他翻译。我能够感到,随着最佳长篇小说奖颁发时间的临近,我们这里的紧张,甚至骚动。我看到一身正装的陈楸帆和刘宇昆陪同刘慈欣坐在舞台正对面的中间靠后位置。主持人也感到了这种紧张的气氛。她幽默地说,因为时差,这个时刻不知道有多少观众正熬着不睡,等待结果。北京时间已经是深夜三点多了。
  最佳长篇小说奖的宣布,不过两秒钟而已。不是《死神永生》。
  大家争相打听那部很少人听说的得奖作品,也有人指出这届得奖者几乎都是女性,大家扼腕叹息,问题出在哪里?
  我的周围一片噪杂之声,这时我看到微像文化的两个年轻人举着一个ipad,对着我,其中一位说:宋老师,我们正在直播,国内观众都看着您呢。我匆忙中想不出多少话来,只是说:结果有点出乎意外,但大家不要忘记,刘慈欣已经得过雨果奖,而且是第一个得奖的非英语作家,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一时之间找不到大刘。原来是中国驻芬兰大使来了,刘慈欣与大家拍照,北极熊的巨大纸牌被搬了出来,五颜六色的气球也出来了。大使匆匆走了,大刘要去参加马丁的落选者派对。匆匆中,我和大刘握手道别,除了再见什么也没说。
  这漫长的一天结束在赫尔辛基火车站,我与姚海军老师告别的时刻。我问他有没有一点难过?憨厚的姚老师笑了笑。我知道他的工作还很多,他的担心也很多。午夜的赫尔辛基,没有一点睡意。
上海:最快速增长的科幻秘境
  参加完赫尔辛基worldcon的许多中国作家,都立即离开芬兰,飞往上海。8月16日,上海书展的国际文学周,以“地图与疆域:科幻文学的秘境”为主题,正式开幕。从赫尔辛基回国的陈楸帆、张冉、王侃瑜,以及北京的韩松,住在深圳的王晋康,台北的伊格言,以及其他一些作家都聚集上海,参加这个文学周的活动。我因为从事科幻研究的关系,也接到了邀请,但因已在从北欧返回美国途中,没有再折回上海。上海国际文学周的活动,我只是间接从微信、媒体报道中获得一些消息。
  在所有我看到的报道中,我特别感动于陈楸帆的发言。陈楸帆不仅在为科幻代言,他更在激活中国文学的想象力,而定义现实的目的是重建文学的良心。他于2015年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短篇小说《巴鳞》,最令人感动的是描写出人与被人奴役的物种之间不可沟通的痛苦,以及为了克服这种痛苦而付出的巨大努力。我曾在美国的课堂上教过这篇小说,学生们在虚拟现实实验室讨论这篇小说,最大的收获是从中找到主体的想象、人们互相间的同情,与据此来处理现实问题的关联。
  在中国科幻新世纪作家中,除了王晋康、韩松、刘慈欣这三巨头之外,陈楸帆是年轻一代中卓越的代表。他的长篇小说《荒潮》是《三体》之后中国科幻最优秀的作品,刘宇昆已经将其翻译成英文,即将在美国出版。《荒潮》很有可能会是下一届雨果奖有竞争力的小说。与刘慈欣的崇高灿烂的太空史诗不同,提倡科幻现实主义的陈楸帆关注中国的现实中受到遮蔽的层面。这是一种不同于大刘风格的写作,我称之为新浪潮科幻的风格,也是更加注重文学性的科幻写作。在文学史的脉络里看,陈楸帆的科幻想象直接承续着鲁迅为人生的文学,甚至左翼作家捕捉时代精神的努力。陈楸帆在文学周活动中说: “我相信真正有生命力的文学必然是反映时代精神,反映文化方向的文学,科幻文学在中国能走多远,取决于科幻创作者们能够多深入地思考现实与想象、科技与人性、历史与未来的关系。”
  我最遗憾的是第二次错过与韩松在上海书展的对谈。去年《医院》出版,我曾收到书展邀请与韩松对谈,当时我已经回美国了。今年为《驱魔》的出版,我写下推荐语:“韩松关于‘医院’的故事,犹如异世界的奇境,秘密正隐藏在当下中国的日常肌理之中,诡异的超现实情景看似不可理喻,却反而传达出写实文学中不可见的真相。”《医院》《驱魔》是韩松在完成轨道三部曲(《地铁》《高铁》《轨道》)之后,又开始写作的三部曲。这部以疾病为隐喻的医院三部曲,更体现出中国科幻中的“幽暗意识”。韩松的小说也许是中国科幻中最有如黑夜般令人深思的部分,他不仅着魔一般地关切现实中的问题,而且也以最具先锋性的文学语言来表达。他是中国科幻中的菲利普·k.迪克。韩松用中国故事,像《再生砖》那样,描绘出正在经历飞速发展的新世纪中梦一般的幻觉和现实交织的科幻秘境。
  上海是我目睹科幻浮出水面的地方。七年之前,复旦大学的一次会议上,我第一次听到韩松和飞氘介绍中国科幻在新世纪十年中不可思议的新发展。我继而被吸引进入这个美丽的新世界。去年夏天,我在复旦大学主办了科幻文学工作坊,这一次我得到最大的满足,十五位我所尊敬的科幻作家全部出席,包括了“三巨头”王晋康、韩松、刘慈欣,也包括了我命名的“四骑士”陈楸帆、飞氘、夏笳、宝树,以及陈冠中、江波、赵海虹等多位作家。我在复旦会议中说的一段话,也许可以作为我对上海国际文学周“地图与疆域:科幻文学的秘境”的寄语吧:
  “在复旦工作坊的作家圆桌上,作家们关注的问题还有科幻与现实的关系、科幻与虚拟现实的关系、科幻与未来的关系以及科幻的中国性的问题。在一个最大的意义上,科幻关注的不仅是个体的生活,而且有我们整个的社会、整个的物种、整个的世界。美国著名的科幻作家坎贝尔戏称科幻文学比现实主义文学更大,因为它写的是宇宙中所有的时间与空间。当代的美国韩裔科幻理论家朱瑞瑛认为,科幻是一种高密度的现实主义,因为所有的隐喻对科幻而言,都可能就是现实,在语言表现的层面,科幻中的幻想,比现实还要更真实。朱瑞瑛教授也来到了复旦会议,她讲的是韩国与朝鲜的问题。这两个国家都有各自发达的科幻,但朝韩问题也是全球科幻文学想象的一个主题。中国科幻的盛世,既是一个文类的成功故事,也是‘现实一种’从不可见到被看见的过程,在量子力学测不准原则之下,这个瞬间难以捉摸,它是否在物质上是实存,它又如何创造意识?我们如何去看?如何去幻想?如何去书写?也决定了我们自己世界有怎样的现实会被看见,或者会被改变。”
  科幻最让人激动人心的,也许还是来自它诞生于大航海时代与大革命时代的双重语境。科幻是背井离乡、漂泊无定的文类,它也许从来不属于单一的民族与国家,在科幻的世界中,有着超越国家、超越制度的想象维度。不要说《弗兰肯斯坦》的构思诞生于瑞士,故事元素中有日耳曼的古老传说,作者是英国人,故事终点在北冰洋上;刘慈欣笔下的流浪地球、时间移民、宇宙归零,以及我们在冥王星坐下来哭泣的时刻,都是这样的时刻,提醒我们,科幻有一个更大的世界,不会被某一种制度或单一的梦想束缚。面对未知,那个测不准的时刻永远让我们着迷。(本文作者系美国卫斯理学院东亚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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