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考火灾后的各种声音-凯发k8国际真人娱乐
兰考大火发生迄今已有十余天,袁厉害凄厉的哭喊声与兰考官员冷冰冰的卸责之词仍在我的脑海里激烈地碰撞。袁厉害收养孤儿在火灾前、火灾后均有着巨大的争议,所不同的是,火灾前,质疑声居多,比如怀疑她以孩子敛财、诈捐甚至卖孩子,当然,所有的质疑均没有证据,彼时,人们震惊于她给孤儿们提供的生存环境之“恶劣”,并因此难以置信于善心的纯粹。
袁厉害原本对这些质疑并不怀有芥蒂,她朴素地坚持做着她想做的善事,不过,形势在火灾发生后发生了逆转。首先是,原先的怀疑者多开始转为同情、敬佩,将不满与怒火撒向了兰考县有关部门与官员。如果说以前的报道有妖魔化袁厉害的嫌疑,那么火灾后的报道亦有将袁厉害神化的迹象。
依照我的调查采访判断,袁厉害远没有外界所想象的那么复杂,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如果不是她过于肥胖的体型,在兰考县城的人流中,你都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
袁厉害最初收养孤儿不过是出于善心的冲动,25年来的人生轨迹绝非她当初有意设置。我一直认为,能执着地几十年做一件事的人,性格总是有些固执甚至偏执的。袁厉害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了第一个,从此她便无法止步,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弃婴越积越多,如果她不收养,孩子们只有死路一条。至今,她的口头禅仍是:一个生命,难道你就看着丢在街头?我是不忍心的,我得管。
因为收养孩子,加之家境窘迫,更因为无暇疼爱自己亲生的二子一女,袁厉害的夫妻关系不可避免地产生了隔阂,并分居至今。所以,袁厉害是一个生活、情感并不如意的人,她的子女至今因此对她耿耿于怀。她的朋友也告诉我,事实上,袁厉害的情感转移了,这些孤儿已经成为了她精神的寄托,收养弃婴也成为了她的生活,你可以说成,这就是她活下去的动力。她的朋友也认同我的观点,认为袁厉害在收养孩子的问题上是有些偏执的。
毫无置疑,她是伟大的,伟大总是要有一个参照,那就是包括地方政府与你我在内,因为我们本该做的或者可以做的,最终都没有像袁厉害那样做。但我要说明的是袁厉害绝非冲着“伟大”二字而去。有人做,就有人说,袁厉害爱心无限,但能力确实极其有限,因此当人们看到那些孩子蓬头垢面、与垃圾为邻,与猫狗为伴,尤其是死亡后随便挖个坑一埋,甚至于直接扔到垃圾堆时,必然对她产生质疑。质疑也有一个参照标准,在所谓的正常人看来,收养孩子是有一些硬性指标的,通俗点讲,得让孩子们体面地活着,而不是照片中透露的那样“命若垃圾”。
我说了,袁厉害是一个能力极其有限的人,她的有限体现在她收养能力的有限以及慈善管理意识的有限。
在收养能力上,你能指望一个连填饱肚子都要去费劲心思的农村妇女做到怎样的水准?袁厉害的女婿郭海洋哭着回应质疑:你别光质疑呀,你来做做试试?你有条件,你干嘛不帮孩子们?
可以说,袁厉害与她的孩子们一直在死亡线挣扎,这种情况下,我们尊严、体面的要求未免显得太过苛刻与不尽实情。或许当你看到袁厉害亲生儿女家的邋遢,你就能理解脏对一个进城的农民家庭而言,压根就是一个习惯,而不是一个问题。
至于慈善管理的能力甚至意识,袁厉害可以说毫无,比如,这么多年来收养了多少孩子,又有多少死亡、埋在哪里?收到多少善款,怎么用的……她统统没有记录,至今也说不清,原因很简单,她是文盲,更不知道做慈善该怎样做才能公开透明,怎样应对日后的悠悠之口。我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说她光想着怎么养活这些孩子,哪料到外界那么多想法。公开、透明,其实某种程度上既是对慈善组织应有的规范要求,但在袁厉害看来主要是做给外人看的。
而她做善事只是做给自己的良心看,更何况,这么多年来她并没有收到多少外界的捐助,也并不是那么迫切地需要对外界交待。
谁才是责任主体?
悲剧不在有质疑,悲剧在于这样一种收养状态,靠一个无能力的农妇以一己之力苦撑民政救助短板,迟早要闯祸。不是大火,也有别的祸端。两年前郑州一家公益组织的质疑本可以成为一个契机,事实上当地政府当时也公开作出过三点承诺,包括送5个孩子到开封市福利院,对不愿去福利院的孩子接到临时安置点、聘请教师、陪护等,也就是“准福利院”,为将来向福利院转移过渡,第三条就是不定期向各界公开这批孤儿的情况。令人遗憾的是,除了第一条,后两条沦为空头支票,如果早点兑现承诺,悲剧何以发生?因此,如果说要担责,谁才是责任的主体?
我开头说过,兰考政府官员以及开封福利院都在卸责,首先兰考民政官员将承诺没有兑现的原因归为袁厉害不肯配合送孩子,而开封福利院也有相同论调。事实让人愤慨,多年来,兰考连110都会将弃婴送到袁厉害家门口,以至于袁厉害家弃婴成群,袁厉害无力抚养,曾多次要求开封福利院接走孩子,但福利院给她设置了多重障碍,比如要她开各种证明,即便收,也只要那些相对健康可以自理的孩子,比如脑残与小儿麻痹症的就不收。
这也就是袁厉害家里脑瘫儿居多的一个原因,兰考民政确实给了袁厉害一些帮助,比如20个至今说不清楚道不明的低保名额。但每月1740元的低保与袁厉害的开支相比实在杯水车薪,民政局花小价钱甩了大包袱,这是一种典型的懒政行为,甚至可以说渎职行为。
袁厉害收养孩子不符合条件,但绝非官方所说的非法或者擅自,没能力的袁厉害在坚持收养,有能力的兰考县当局在干什么呢?
兰考到底有没有能力?首先,兰考是国家级贫困县,但绝对没有穷到可以不穿民政救助的底裤就裸奔发展的地步。兰考县2012年财政收入不到6亿元,财政支出19亿元,而建造民政局则需要区区90万元。但25年来,兰考就是没有担起应有的责任,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当地却花2000万元建造了一个财政中心,花5000万元建造了一个农业大楼,花若干万元准备建造一个形似太师椅的行政大楼。
大火发生后,兰考县委书记、县长一直没有露面,最近几天县长终于接受央视采访,辩解说钱是一个问题,但福利院没有建造主要是规划问题,没有国家规划就无法立项。悖论来了,财政中心等大楼根据现有材料均没有经过国家规划,甚至没有依法招标。为什么后者的建造就不成为问题?
兰考县被免职的一位民政股长曾解释,福利院不是当地优先发展的项目,他说了一句给自己闯祸的大实话、大白话,这道出了兰考当地政府对民政救助的真正态度。因此,袁厉害的艰难,孤儿的凄惨是注定的。
火灾发生后,原先袁厉害所面临的一切收养困难一夜之间都得到了解决。孩子们被接到福利院,不再需提供任何材料、证明,不再受身体缺陷限制,上学也受到仪式欢迎。这说明开封、兰考民政部门其实都是有能力而不为之的。
因此,6名芝麻官绝对不足以为7条生命的离世埋单。这是当地官员对民政救助的集体渎职表现。
有一种声音让人窒息
火灾发生后,作为记者,我在兰考听到了太多的声音,其中有袁厉害夹杂自责、痛苦、怨恨的哭喊,有袁家人对外界质疑以及官员卸责之词的愤慨,有养子女们对袁厉害的护佑,有围观者的感叹。最痛莫过于袁厉害本人,尽管收养粗放式,但事实上她就是一个多“子”的母亲,亲生子女们担心她因此担责,而袁厉害本人则心痛死去的孩子,牵挂被送去福利院的养子女。
地方官员一度展开拙劣的马后炮作秀,拉着上百名记者去参观孩子们在福利院的幸福生活,孩子们的感受是最真切的,苹果、香蕉,这些当初他们想都不敢想的美味零食,压根无法让他们忘却对母亲袁厉害的思念。令人感慨的是,民政部门再次表现冷冰冰,他们生硬地阻止袁家人去探望孩子们,如果说这些孩子当初被亲生父母抛弃街头,被民政部门遗忘在角落,那么今天,火灾发生后,这些孩子又被民政部门粗暴地从他们的母亲身边夺走。
人们仍然被情绪左右着大脑,对认为袁厉害可能会担负刑责的专家展开声讨。法不容私情,如果袁厉害确实监护不当导致悲剧,理应担责,尽管这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法是秩序最低的底线,必须捍卫,道德是至高的要求,果真因此担责,我们要做的是法外救济。当然,现在这个烦恼没有了,因为事故原因是孩子玩火,这是一场意外。
事实上,就像当初没有人有资格可以对袁厉害说三道四一样,现在也许我们也没有资格为袁厉害声张正义。因为我们一直是一个缺席者。
有谁去真正聆听过袁厉害真实的想法?她受伤了,但并不后悔;她迷茫着,但坚持“遇到了还会收养”。
我在兰考听到了无数种声音,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理由”,这些理由有为袁厉害说话的,有政府官员为自己辩护的。但在我看来都是苍白的。只有袁厉害对死去的“娇娃”的哭喊声最为真实,只有她“看到了不会不管”的承诺最有力量。
更让人窒息的是,无数种声音,唯独缺了一种声音,那就是7个亡灵,他们至死连呼救声都没有能发出。
还有一些声音很突兀,比如兰考官员新闻发布会前在电梯内面带微笑与人嬉笑,比如兰考一连数日对前来采访的记者包吃包住。我在新闻中曝光了后者,记者们感慨,如果用来救助孩子该多好。面对记者们的离席,宣传干事居然说:照顾好你们是我们的责任。我当场问他如何看待“部分兰考官员愧对焦裕禄”的评论,他很尴尬,我没有曝光他稍后的那句话,他说“倒霉就倒霉在焦裕禄,因为他,兰考很出名,大家都盯着,都在对比。”
这句话没有报道出来,不是因为吃人嘴短,事实上,我住宿费坚持自付,吃完饭也将饭资交给了营业员。我朴素的想法只是不想让他丢工作,他其实也是说了当地官员心底的一句大实话,尽管这话大错特错。我期望他能够醒悟,我愿意给人一个改过的机会。
这场大火烧痛了世人,我们不能光有愤怒与失望,在我看来至少烧出了两个问题:一,公办民政救助体系的不完善;二,民间公益组织的不成熟。这二者应该形成良性的互动与衔接,该角色到位的到位,该规范的规范,在解决弃婴、孤儿等社会问题上缺一不可。当然,如何理性看到这一系列问题,并能付诸行动,扮演好我们每个人应有的角色,也是大火对我们围观者的考验。
在评判这起事件时,我们总习惯与兰考的好干部焦裕禄作对比。我的期望没那么高——我们要学会问心,心如何才能得到安宁。
我期望“声音”能少一点,行动能多一点。
“袁氏孤儿”们等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