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描述变成货物清单-凯发k8国际真人娱乐
欧·亨利有个小说,讲了这么个故事:
一个普通的纽约姑娘,每年会攒点钱,分期付款,买上昂贵的衣服,让自己去某个豪华酒店住一周,过足贵妇瘾。然后回归日常,继续踏踏实实生活。她在酒店里遇到了另一个仪表堂堂的青年,俩人也很投缘。到要分别那天,这姑娘毕竟人好,跟青年说了真话:她就是个普通少女,“我以为你有点喜欢我……而我,我喜欢你”。到要分别了,她说真话了。青年听罢,不动声色地说,其实他也不是啥大人物,就是个商店收账的。巧在那姑娘分期付款的账款,就是他收的……
这个故事以欧·亨利式的温情喜剧结尾:两人约了下周末要去约会,疑似两个人要开始一段美好的平民爱情了。
妙在小说里,描述豪华酒店之出色,便说那酒店烹的鲑鱼胜过白山饭店的厨师,海鲜能让名厨嫉妒,鹿肉能让猎场看守人垂涎。最后一顿饭,侍者端来冰块与红酒——那还是20世纪初,制冰还没今时今日这么方便,所以冰也算奢侈品。要列个单子,才能显出奢华。
在另一篇《菜单上的春天》里,女主角在城市工作,男主角在农场。两人曾一起以蒲公英定过情。女主角回了纽约后,给一个餐厅当打字员,每天打新的菜单。到了春天时,猪肉从主菜中取消,变了烤肉和芜菁作伴——这就是追求爽快的意思了。牡蛎也没人吃了,多了羔羊和馅饼——美国人一向觉得,羊羔不算重口味。油腻的布丁消失了,香肠和荞麦与糖在一起做最后挣扎——总而言之,一切都在清爽起来。多了蔬菜:胡萝卜、豌豆、烧芦笋、谷物、豆煮玉米,以及剧情安排男女主角重逢的蒲公英和煮鸡蛋。
话说,这份如商品名单列表的小说叙述法,欧·亨利用得很是熟练。读着读着,仿佛逛百货商场,画面感跃然目前了?等等,没完呢。
晚欧·亨利近三十年,在《夜色温柔》里,司各特·菲茨杰拉德如是写妮可尔买的东西:
“她买的东西有:彩珠、折叠式沙滩座垫、假花、蜂蜜、客用床、各种皮包、围巾、情鸟、洋娃娃的微型家具、三码虾红色新布等。她还买了一打游泳衣、一只橡皮鳄鱼、一套镶金象牙棋子、送给埃布的一些亚麻布大方巾、两件赫尔墨斯牌麂皮茄克(一件翠鸟蓝、一件耀眼绿)——她买这些东西并不是像名妓买内衣和珠宝一样,一是为了穿戴打扮,职业需要;二是为了存些体己为日后生计着想。她购买东西完全是出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目的。”
这种商品式罗列,不经意间,将妮可尔的性格描绘了出来。与欧·亨利式的罗列,颇有相似之处?
极推崇菲茨杰拉德、自己也被日本评论家认为很是美国风的村上春树,在1988年出版的《舞舞舞》里,多次嘲讽了所谓“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他对消费主义的嘲谑里,有这么一段:“买了袜子和内衣,买了备用电池,买了旅行牙膏和指甲刀,买了三明治做夜宵,买了小瓶白兰地。哪一样都不是非买不可,只是为了消磨时间。”熟悉的读者自然知道,村上春树相当喜欢如此陈列牌子、歌名和商品。这其实有些滑稽:读者阅读虚构作品中的真实商品,反而能产生真实感,大概是因为,当代读者,的确被商品包围着吧?
这种思维,其实也在潜移默化地,浸润我们的思想。比如,现代商业社会,许多新词构成诀窍,是将人不当人,而当个产品。比如出力帮忙,非要“提供价值”;比如写个文案,“内容提供”;好好陪伴,“提供情绪价值”——似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成了供应者的输送。(撰稿 张佳玮)